第(1/3)页 太医极力游说,又适逢都城最大的酒楼燃香坊培育的千种繁花在今日一同开放,苏姿便左说右说拉了我一同去观赏。到了那里才发现燃香坊里里外外都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我们两个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忽听见外面有个恭恭敬敬的声音说道:“请大公主安。” 苏姿把车帘撩开小半,浅浅一笑:“任掌柜,别来无恙?” “托大公主的福,一切安好。”外面一个面白无须的精瘦之人脸上挂着陪笑,说着指了指几丈外的小胡同,“公主辛苦,请这边走。” 我们从后门进去,又堂而皇之地穿过细窄的空无一人的通道进了雅间。这里视野通透,角度也好,一眼便望见了窗外花园中千万花朵同时开放的盛景,苏姿显然也极满意,任掌柜殷勤道:“从刚才的拐角下去就能进园子,大公主要更近地观赏一番么?” “不必了。” 任掌柜练就了极好的察言观色的本事,端来茶水后,又从园子里掐来两把最漂亮的花枝,放在盛水的花瓶里送来才退了下去。我和苏姿对着满园美景吃完招牌菜,便一直讨论苏启就没有我们这样的好命,此刻还得端坐在大殿中接见南朝那些不想看到的人。正讨论到兴头上,任掌柜突然敲门进来,站在门口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苏姿道:“什么事?” 任掌柜犹豫了一下,说:“外面有个人刚才看到了大公主的马车,此刻想求见大公主。” 苏姿看他一眼:“接着呢?” “他说有东西要给大公主您,说您看了就应该明白。”任掌柜从袖中摸出一个东西,双手呈上,“是一个绣有玉陀花的锦囊。” 我只瞥了一眼那个小巧的袋子,就浑身仿佛定住一般,手里的魏紫也掉到了地上。 那是苏启前往南朝时带给我的,后来被我送给阿寂的锦囊。 之前观赏景致的好心情全没有了,只余下心里一片茫然。 那个任掌柜眼睛往我这边瞄过来,被苏姿一眼扫过去,又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苏姿回头看向我,我看着她,心里不知所措到了极点。 “慌什么。”苏姿淡淡地说,“想见他么。” 我下意识摇头,而后又迟疑道:“可是,阿寂……” 苏姿没有再说话,而是接过锦囊放在了桌子上,平稳地倒了一杯茶,又从袖中掏出一只青色琉璃小瓶,我认识那只瓶子,那是宫廷惯用的毒药之一,毒性不及魂醉,但二者有一个相同点,那便是杀人都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苏姿不慌不忙地把瓶塞拔开,把里面无色无味的液体倒进茶杯里,又轻轻晃了晃,最后合上杯盖,递给随从。 “把这杯茶给他送过去,让他先喝下去,我再考虑见他。” 那随从应了一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苏姿叫住。苏姿回头又仔细观察了一遍我的神色,最后仿佛确定出什么来一样,扭头对随从冷声吩咐:“喝之前告诉他,既然敢来这里,最好已经做好了别活着回去的准备。他如果不喝,就强行按着他喝下去。” 我听罢瞪大眼望着苏姿,她把那个青色小瓶收回袖中,并不看我,只抿着唇一动不动望着窗子外的红红紫紫。我的手指刚刚动了一动,苏姿突然一眼瞥过来,我脖子一僵,翘起来的食指连缩回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似乎响起了茶碗摔碎的声音,随后便是几声沉重的闷哼,又过了一会儿,突然隔着门清晰地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如淙淙而过的溪水,无比熟悉。 “大公主的怨气秦敛可以理解,若我喝下这杯毒茶就能带走苏熙,我愿意达成这笔交易。若是不成,便请大公主见谅了。” 秦敛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已然浑身僵硬,脑海中一片空白。 耳朵里嗡嗡地,只剩下他的话在一遍遍回荡。 苏姿却仍然冷静。她的眉毛都没有挑一下,也没有让人打开门的意思,只隔着门字字清晰地说:“秦公子好胆量,却是真愚蠢。我妹妹已经被你杀死在南朝皇宫,这才过了多久,您已经不记得了。她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盖因秦公子步步相逼,对苏国笑里藏刀暗度陈仓,让我妹妹难以抉择,才只能以死了结。如今秦公子再来问我要人,真是不妥当。秦公子不止一次的不打招呼不请自来,更加不妥当。你当真以为这里是你的家门口,由着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吗?” 外面一时没有了声音,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直跳,鼻尖开始发酸。我本不该觉得委屈,曾经临死前我也已经想好,这并没什么好委屈的。我做了公主,自小享受万千爱护,富贵荣华,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这并没有什么。我本不该心软,却终究心软,到头来只能选择自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并没有什么。 然而现在蓦地被苏姿说出事实,我却不由自主地觉得心酸。 不管说得多么豁达,我也并非就那么心甘情愿地想死去。不过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以一死来逃避。 又过了片刻,方才淡淡响起秦敛的声音:“只要苏熙活着一日,我便不会再对她不好。” 苏姿轻轻地嗤了一声,讥讽道:“真是可惜,她已经死了。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苏熙。秦公子如果真心诚意想挽回的话,不妨立刻抹脖子自杀,下去阴间去找一找她。” 秦敛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他这样一动不动地堵在门口,开始苏姿还可以勉强忍受,过了不久就大觉不耐烦,出声赶他走:“秦公子,你堵在门口,认识的人知道你是来问我要人,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你是对我一往情深,想要毁掉宰相府和我的名声呢。” 我的情绪稍稍好转,正往嘴里送一块芙蓉玉露糕,听了苏姿的话差点没噎住。 我这个姐姐向来心计多端没有错,但我没想到她说话敢和苏启一样百无禁忌。 秦敛淡淡地道:“公主的名声自然是很好的。公主若是想要回宫,直接走就好,我又不会拦着。” 苏姿一噎:“……” 我隔着门都能想象到秦敛说这话的模样。必定是双手笼于袖中,眉目间蕴藉清俊,姿态妥帖矜贵的。 我一直觉得他最适合着蓝色锦袍,宽广的衣袖,再束一条流云百福的腰带,意态倜傥间,便是连苏启看了大概也要忍不住嫉妒几分。 苏姿定了定神,道:“为什么要我先走,而不是你先离开?你挡在门外还有道理了不成?” 我知道苏姿想让秦敛先走的理由。她不过是不希望我再和他见面,即使是在我如今戴着面具又瘫着双腿,连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的今天。 我探过身在苏姿耳边低声道:“走就走好了,我不会失态的。你这样欲盖弥彰,秦敛会更加生疑。” 苏姿道:“你以为你这样假装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就不惹人生疑了么?我一个公主,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带苏启的姬妾出宫?秦敛一贯奸诈,稍微想一想就能想出原因。这摆明了是给他留把柄。” 我叹了口气:“不管他怎样,不管我活不活的下去,我都不会再跟他离开苏国。我保证。这样可以走了么?” 苏姿眼神微动,审视地瞧着我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虽然保证不会失态,然而当随从推开门的时候,我还是一边尽量保持镇定,一边忍不住看了一眼秦敛。 他站在门外,确实是双手笼袖,此外,居然也真的如我所想那般着了一身的蓝袍。他侧身玉立,微微垂着眼,在我看过去的同时,竟仿佛礼尚往来一般,抬起眼皮也看向了我。 他的目光仍然深邃莫测,我头一次发挥超常,连睫毛都没有颤一颤,安安稳稳地坐在轮椅上,在他一路的注视下离他越来越近,又在仅仅隔着一尺的距离时越来越远。 在我离他最近时,秦敛低低地唤了一声:“熙儿。” 前面的苏姿听到了,回过头来。我听到了,没有回头。表情纹丝不动,就这样平淡离开。 我和苏姿回去时外面仍然碳烤一般,晨曦殿内却甚是清凉。等到苏姿同苏启把见到秦敛的事情一说,苏启把杯盖一合,我陡然觉得殿中已经变得凉飕飕了。 苏启撑着下巴瞥我一眼,我顶着头上千斤坠一般的压力,很狗腿地把一包燃香坊独家特产的牛肉干捧到他面前,故作镇定地道:“全给你吃。” 苏启摇着玉坠上的流苏,闲闲道:“我又不稀罕。” “那我自己吃。” 苏启手腕一翻,我还没觉察出什么,那包牛肉干已然脱离了我手,苏启握着小纸包,拈起一根小的塞进我嘴里,又拈起一根大的喂到自己嘴里,随后又让苏姿自己拿了一根,笑着道:“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不喜欢也还是我的。” 事情当天被出乎我料地轻描淡写拂过。苏启面上云淡风轻,苏姿也是云淡风轻,唯独次日只我一个顶着两只红得斗鸡一样的眼睛与苏启一同用早膳。苏启果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嘲笑别人的机会,先是夹了一颗酒酿圆子凑到我眼睛处比了比,随即不满意地摇头,然后又夹了一只素色萝卜丸子放到我眼前,仍然有些不满意,最后夹起一只四喜丸子要凑过来的时候,我终于怒了。 我把他的筷子夹到一边,问:“好玩么。” 苏启认真地道:“挺好玩。” “身为君王,要一日三省吾身,时时注意自己的德行知道么。” 苏启笑着说:“可我现在不是你的夫君么。拿丸子比一比你的黑眼圈,这也叫做一种闺房情趣。” 我怒:“你再这样欺负我,我就离宫出走。” “怎么走?”苏启意有所指地瞧了瞧我的轮椅,道,“我帮你推着走?” “……” 早膳吵吵闹闹过去,苏启去了仪元殿,我继续昨晚的事情,坐在床上继续发呆。 我想了一夜,仍然难以想象秦敛会为了我来到苏国。这事情太过受宠若惊,鉴于我之前所遭受的那些阴影,秦敛如此不辞劳苦耐心周旋只为我一个人的这个事实简直就是不可想象。 中午的时候苏启插空回晨曦殿,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他的看法。苏启一脸“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表情:“你想和他回去么?” 我说:“不想。” “想让阿寂回来么?” “这个要看阿寂自己的意思。” “假如秦敛跪在地上求你回去,你会回去么?” 我嘴角抽了抽:“他怎么可能会跪在地上求我。” 苏启一眼瞥过来:“我是说假如。” 我迟疑半天,说道:“不会。” “为什么?” “……”我本不想说实话,然而苏启的眼珠凝视过来,让我不得不开口,“我已经快要死了,不想再理会他了。” “那你要是突然病好了呢?” “……” 苏启轻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那要是你还能活下去,长命百岁,秦敛还跪在地上求你跟他回南朝,口口声声说他一定不会再辜负你,你肯和他回去么?” 我被这个假设问得头疼,一把抱住苏启的胳膊,诚恳地道:“哥哥说什么我就怎么做,可不可以?” 苏启嗤了一声,毫不犹豫拽开我的手,拍拍我的头,道:“你得了吧。要是搁在以前我这么问你,你要么说会,要么说不会,总之肯定会傻呆呆地给我一个确定答案,现在怎么就变这样了呢?” 我谦逊道:“全是哥哥教得好。” 苏启刷地摇开折扇,居高临下地冷笑:“少来这一套。” 苏启派了暗卫去搜寻秦敛踪迹,他下了死命令,见到秦敛不必请示,立地格杀者领黄金万两。这条通令他是当着我的面说的,说完还特地仔细观察我的脸色,我其实心中着实陡了一下,然而表情依然镇定,至少我自己没觉察出我的表情有彼岸花,然而这种没变化居然还是不能让苏启满意,等到暗卫退下去,他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我:“苏熙。” 我反射性一激灵:“什么?” 苏启悠悠然坐下来,悠悠然道:“有句话叫欲盖弥彰。你俩夫妻情分好歹还小一年呢,你如今这么面无表情,简直要让我怀疑,其实你还是很担心很紧张的,指不定手心还在出汗呢,我没说错吧。” 我把手心若无其事地藏到身后:“哪里有的事。哥哥你想多了。” 苏启道:“是嘛,那把手心给我看看。” 我死活不给看,作怒道:“我表现得担心你嘲笑我,我表现得不担心你还嘲笑我,你还让我活不活?” 苏启道:“……你再这么耍赖撒泼下去就一点也不美了。” 我很无所谓:“反正现在露着的又不是我自己的脸,美不美又有什么关系。” “……”苏启大概被我近来愈发彪悍的言语震惊到,上下仔细打量了我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除了下令追杀秦敛,苏启还猫逗耗子一般逗耍起了秦恪。他近来对南朝一切事物都表示出非常的深仇大恨,秦恪这么一个质子被硬送到他手里,按照苏启一贯无耻的理论,那就是送上门来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要弄不死,要死要残都看他苏启的意思。就算真的一不小心弄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苏国南朝之间的关系早已破烂不堪,而且秦敛又十分不要脸地再来苏国捣乱,那他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件。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