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存理论——不要和秦敛比心计-《公主闯秦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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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默了默。秦楚的眼珠仿佛已经钉在了阿寂身上,长久以来一直一动不动,让我几乎都要相信他真的是对阿寂情种深种。然而不论怎样,皇家向来讲究尊贵端庄,不轻易喜怒形于色,秦楚如今痴痴捧着下巴看阿寂的模样,我却还是平生第一次见。

    我正想着究竟是要撮合还是拆散他和阿寂的缘分,忽然听到圣上在高高的皇座上威严道:“秦楚。”

    只可惜秦楚依旧在瞧着阿寂,如上次宴会那般没有听到。秦楚没有回应,周围反倒是渐渐寂静下来,寂静到我都在替他脊背泛凉,忽然听到身旁的秦敛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三哥。”

    他的声音不大,然而秦楚终于有所反应,扭了头看他,秦敛又淡淡地说道:“父皇在叫你。”

    圣上的脸色已经能够媲美此刻夜晚墨汁一样的天空。秦楚总算彻底反应过来,立刻翻滚着跪到了地上,伏首颤悠悠道:“父……父皇……”

    圣上一脸恨其不争的模样,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而这次竟然罕见地没有动怒,而只是沉声问道,“你今年二十有九了罢?”

    “回父皇,是的……”

    “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前几日你的母妃同孤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你定一门亲事。”圣上接着道,“余庆王的千金,田欣茹,也是余庆王唯一的掌上明珠,天生丽质,端庄典雅,如今正好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你母妃也看了你俩的生辰八字,觉得很般配。明儿找礼部定一个好日子,你们俩就把亲结了吧。”

    秦楚猛地抬头,几乎要站起来:“父皇,儿臣已有心……”

    圣上没等他说完就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冷冷道:“你难道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你是嫌弃人家才疏学浅姿粗容鄙还是怎么?她是哪里配不上你?”

    秦楚道:“不是……”

    圣上挥挥手:“你风流快活了这么多年,招惹下多少事端,难道还要孤一件件地给你提?再这么下去整个皇室的颜面都快给你丢尽了!今晚之后你就给孤好好反省一下以前的错误,明日你就去张罗聘礼。行了,退下罢。”

    秦楚肩膀垮下去,那一刻的脸色面如土灰。他一直都是精神奕奕的,如今却像是霜打的茄子,彻彻底底蔫了下去。

    我回头看看阿寂,她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只是据我所知,余庆王的女儿似乎今年似乎和我一样年纪,嫁给整整大一旬的秦楚,我实在是看不出哪里很般配。然而般配二字却是是帝王一贯的托词,他既然说般配,那就算是山鸡配凤凰,野鸭配天鹅,也是一样的般配。

    记忆中姐姐苏姿在被皇命嫁给宰相之子之前,父皇说的两个字也是般配。即便他已然隐约知晓姐姐有心仪之人。

    然而姐姐答应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她在答应的时候向父皇恭敬地行礼低头,看不清楚神色。

    我在她出嫁的前一日去看她,用玉檀牛角梳一下下地梳理她那头柔顺乌黑的头发,问她究竟遗憾不遗憾,后悔不后悔。她坐在镜子前面,淡淡地对我说:“苏熙,你应该知道,在皇家谈感情是十分奢侈的一件事。”

    我道:“可是你那么喜欢他。心里揣着这种感情去嫁给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人,你不会难过吗?”

    她浅浅地笑了一声:“难过?没有什么好难过的。你知我知父皇也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他。所以,再难过有什么用呢?这世上再没有比利益更诚实的东西,也没有比感情更虚无的东西。”

    苏姿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估计穷尽我这一生,也永远及不上她十分之一。她也是一个真正适合在皇族中生活的人,懂得如何保全自己,懂得如何用身为一个公主该有的态度去取舍。

    秦楚大概是这场庆功宴上最郁闷并且也是唯一郁闷的一个人。其他人得到的赏赐都是金银珠宝,唯独他的赏赐最特别,是不能推拒的夫人一枚。

    我在回东宫的路上对秦敛道:“那个余庆王,最近被陛下捏到了什么把柄?”

    秦敛侧头看我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有把柄。”

    “这不明摆着嘛。”我睨他一眼,“假如我有且只有一个女儿,我肯定不会同意嫁给秦楚这样又花心又年纪大的人。现在既然陛下连招呼都不打就做主把他的女儿给嫁了,肯定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并且我猜他也许前不久还得罪过陛下,陛下现在是一箭双雕。陛下真是一位英明的君主。”

    “你背着父皇拍马屁他又听不到。”秦敛慢条斯理道,“那些都不是现在你应该操心的事。你现在急需办到的事就是,在不长的时间里最好拥有且不只拥有一个女儿。”

    我:“……”

    秦敛又接着慢条斯理道:“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的。”

    我:“……”

    秦敛实在是言出必践过了分,当天晚上又是痛苦的折腾。我伏趴在被子上,他一寸一寸吻上我的背,我整个人像是被刚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的湿漉漉,汗湿的头发粘上皮肤,却不及他手指轻轻的一挑拨来得更难受。

    芙蓉帐里喘息声音起起伏伏,秦敛最后在我腰际两侧来回打圈。下滑几分又上游几分,就像是一根针悬在头顶,却迟迟不肯掉下来。

    这种时候还能讲什么骨气的人肯定都是圣人。我闭着眼低声求他,秦敛却充耳不闻。他弯下腰,手指滑进我的头发,下面一个用力,我再次呜哇出声。

    我泪眼汪汪地无声指控他,而秦敛撑在我头顶上方,唇线优美,眉眼英俊,然而再优美再英俊也无法掩饰他此刻的狼子野心。我顺手抓过一边的布料想蒙到头上,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今晚晚宴上穿的紫色宫装。因为一直压在下面,现在已经皱巴得不像样。

    一想到两个人今晚是怎么回到这个卧房的,我就有了愤怒的勇气,正打算扭过脸理直气壮地瞪着他,然而一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所有的勇气顿时又都像是冰块化成河水,随江而逝了。然后他又稍稍动了动,我就再次呜呜呀呀叫出了声。

    大概是我装哭装得太过了,他用食指在我眼角抹了抹,眉目不动地道:“干打雷不下雨,你是想怎样?”

    我小声地打商量:“你就不能快一点吗……”

    秦敛瞧我片刻,悠悠地道:“等你兑现了今天晚上的承诺,以后就如你所愿,你说好不好?”

    “我承诺什么了……”

    秦敛笑笑:“在两年里有且不只有一个女儿。”

    我瞬间瞪大眼:“什么两年啊?你明明说的是不长的时间里好不好?不对,你又蒙我,我什么时候承诺这个了……唔……”

    秦敛的唇角贴上我的唇角,声音开始变得含糊不清:“话太多。”

    到底还是一直到了丑时才消停。第二天我睁开眼的时候秦敛又不在,我睡得太沉,连他什么时候走得都不知道。

    不过秦敛与其他纨绔公子相比有一个比较好的优点,就是他一向喜欢亲力亲为。更衣这种事也难得会假手他人,以至他每天早起的时候,房中都可以保持一贯的安静。

    用完早膳,我在院子中看到了站在树下正捧着琉璃皿发呆的阿寂,微微歪着头,喊了她两声却不自知。

    我还是头一回撞见她发愣的样子,远远看上去觉得那情状莫名很迎合她的名字,寂寥如秋。

    然而阿寂终究是阿寂,很快就又恢复了平常颜色。见我站在门槛边,几步走过来,清冷地道:“公主,您不应该站在风口上,这样易染风寒。”

    我把衣服上的一根头发捏下来,用手心托着给她看:“你看,纹丝不动。这都没有风,哪里来的风口。”

    阿寂道:“还是注意一些好。”

    我单手叉腰看远处:“没有关系。”

    阿寂道:“公主,恕奴才多嘴。虽然您的咳嗽两年没有犯了,但是南朝秋冬比起苏国要阴寒潮湿得多,您才来第一年,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我想了想,看着她慢慢地开口:“阿寂,你确定一定要和我说这个吗?”

    阿寂的睫毛猛地刷了一下,立刻跪下道:“奴才知错,请公主责罚。”

    “……”我最没辙的就是她这一招,索性就依她所言回到了屋子里。

    当天中午,我才咬牙切齿地意识到我昨晚又被秦敛诓了。秦敛真的是太讨厌了,苏启真的要在下个月来访南朝,时间也真的就定在初十前后。

    实话讲,我自来到南朝嫁给秦敛后,就再没想过此生还有机会回到南朝,也没想过苏启会来南朝,所以也就没有想过我还会见到苏启。我本来已经打算把苏姿苏启以及苏国的一切都好好收藏在记忆里,然而现在我却突然被告知记忆里的人物即将鲜活地出现在我面前,虽然只有一个,可是胸腔中满溢出的那种滋味,仍然让人难以形容。

    不过苏启这次前来,明显不是来看我这个妹妹的。下月初十,距离穆国向南朝投降整整一个月。目前天下仅三分,一分苏国,一分南朝,一分岐国。然而就我所见,如果不会突生意外变故的话,最迟到今年春节之前,三分天下就又会变为二分,岐国那一小块地方就像是一块容易拿捏的芙蓉玉露糕,弃城投降明显是拱手相让,负隅顽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被苏南两国捏圆搓扁只是一件迟早的事。

    以前的时候,苏南两国攻占疆土划定边界就好比是两个人吃一只梨。一人在半面上咬一口,另一人在另一半面上咬另一口,咬来咬去咬到最后,整只梨子终于避无可避地只剩下最后一口。苏启这回来南朝,大概就是为了商讨未来两国边界问题。提早商量好,就可以避免到时候兵戎相见伤了和气。

    不过岐国未灭,两国就已开始划分边界。这就像是国君尚未驾崩,篡位的人就已披着龙袍耀武扬威站在了他面前。也不知道岐国国君知道后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

    我觉得苏启如今要做的这件事说得官方一点叫做商讨,说得俗气一点就叫讨价还价。一小块芙蓉玉露糕,本来不成文的规矩是一人一半,然而这个人说我这边芝麻多你那边芝麻少,一人一半不公平;而那个人说我这边坏了一个角你那边完好无损,一人一半也不公平。于是谁都不肯一人一半。总归政治有的时候也是做生意。虽然这生意明摆着只是两人在捡白食的时候各自捡得多一点还是少一点而已。

    也不晓得是阿寂乌鸦嘴还是最近被秦敛得着实不轻,当天傍晚的时候我果然开始咳嗽。最初只是轻微的咳嗽,再后来就演变成了大声的咳嗽,等到秦敛回到东宫的时候,我已经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

    其实这已经比在苏国的时候要好太多。当时几乎咳嗽得晕过去。然而秦敛大概不曾料到过咳嗽还可以达到喘不过气的境界,迈进门槛看到我的那一刻身体甚至晃了一下,然后流星大步地走过来坐在床边,接过婢女手中的水,声音严厉:“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宣御医?”

    我揪住他的袖子,呼吸勉强平复了几分,道:“不用宣御医,估计是旧病复发,明天就好了。反正宣了他们也没有辙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秦敛蹙起眉,一边挥手吩咐婢女遵命行事,一边不改严厉神色地道,“不宣怎么能行。”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又咳嗽了几声,在他不停歇的拍背之下慢慢转好,趁着呼吸顺畅的间隙道:“御医们都很讨厌的,比你还要讨厌……”

    秦敛居高临下地俯视我,浑身都散发着凉飕飕的气息,包括话语:“哦?不宣太医就吃一个月的胡萝卜。”

    我怒道:“我又不是兔子!我为什么要吃胡萝卜!”

    秦敛一边把我的头发抚到耳后一边慢悠悠道:“那你究竟叫不叫御医诊治?”

    我偷偷瞧他的脸色,弱声道:“不想就是不想啊,我又不一定要听你的……”

    秦敛漫不经心道:“既嫁从夫,苏国好像也不是没有这规矩罢。”

    “……”

    看来国家有别,太医与太医也是不同的。又或许是因为南朝的太医只是单纯地认为我是偶感风寒导致咳嗽,所以尽管来东宫的脚步匆匆忙忙,面皮上却还是很镇定从容的。

    在苏国的时候就不会这样。每一回踏进我寝宫的太医无一例外不是愁着眉苦着脸的,就好像病重的不是我而是他们一样。他们的脸色一苦,就代表我的味蕾即将跟着苦,我跟着苦,父皇就会跟着苦,而父皇跟着苦,太医们的脸色就更苦,如此年复一年的恶性循环,我没给太医扎巫蛊娃娃父皇没给太医治罪而太医也没给我在药中喂毒,真不可不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秦敛一直握住我的手腕,一直到太医到了床前他才松开,道:“太子妃突然咳嗽不止,周太医给她诊治一下罢。”

    我试图把手缩回被子里,结果被秦敛眼疾手快地又重新一把抓住,不动声色地问道:“想干什么?”

    我小声道:“能不能不诊治……”

    秦敛皮笑肉不笑:“你觉得呢?”

    我试图扭过身子面朝床内,结果在秦敛那双几乎可以观天象洞未来的眼睛底下没能成功。我作最后一丝侥幸挣扎,弱声道:“反正我从小都是这样的,再诊治也是一样的……”

    秦敛瞥我一眼,慢吞吞道:“你是在怀疑周太医的医术么?”

    “……”我决定对他不予理会,转头问太医,“南朝有没有玉陀花?”

    这位周太医看我一眼,躬身道:“回太子妃,玉陀花是止咳良药,虽然不是稀罕之物,但它适合在寒冷干燥的天气生长,南朝气候潮湿又温暖,玉陀花恐怕是难以生存的。但是治疗咳嗽的药物有很多,也许可以找些药材代替玉陀花也说不定,太子妃不如先容微臣切一切脉。”

    他既然也这样说,我只好伸出了手。

    切脉也是一项技术活。切得太快易被怀疑成医术不高,切得太慢也易被怀疑成医术不高。而这位周太医明显也没能把握到个中火候,在秦敛的两声催促下才终于收了手。

    他道:“太子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太子妃只是偶感风寒,微臣这就开方子,服两天药就好了。”

    他说到做到,马上就挥笔开了药方。这位周太医的字迹已经潦草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我看了两遍也没看明白,只是看着写了满满两页的药材,顿时就觉得头皮发麻。

    药童随即跑去煎药。秦敛坐在床边出了声,问太医:“里面有没有玉陀花?”

    太医躬身道:“回太子殿下,太医院已经很久没有备过玉陀花这种药材了。臣用了其他草药代替,效果也是一样的。”

    秦敛“嗯”了一声,随即太医行礼告退。我捂住帕子侧身靠在床沿咳嗽,本来觉得这个动作并没有什么,但是在秦敛长久的注视下,再正常的动作我也慢慢觉得不正常了,抬起头来看看他,发现他还在看着我。

    秦敛的眼神很诡异,就像我是一个引鱼上钩的诱饵一般,明明是在看着我,但给人感觉又好像是没在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忽然听他轻声道:“你刚刚说这是旧疾,以前就有?”

    我“啊”了一声,道:“其实这是从出生就随着的,每年冬天都会咳嗽,不过咳啊咳得到了春天也就不咳嗽了。前两年其实已经不再犯了,不知今年为什么会这般。也许是因为我初来南朝水土不服,又或者是……”

    秦敛道:“或者什么?”

    我闭着眼睛道:“或者是平时太受你压迫,我的心疾过深导致的……”

    我听到一声哼笑,随即整个人连同被子一起被裹在了某人的怀中。他的眼眸近在咫尺,我都可以看清那上面一根根长长的弯弯的浓密睫毛。瞳孔中有我现在滑稽的样子,秦敛淡色的嘴唇抿成一个相当好看的弧度,又或者其实可以说,无论他什么时候做出什么样子大概都是十分好看的。

    他慢慢靠过来,我吓得紧紧闭了唇。又觉得不对,于是拼命向后仰,低嚷:“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我病着呢,你不能欺负病人……”

    秦敛看看我,终于把我重新放回床上,隔着被子拍了拍,泰然自若道:“谁让你话太多。”

    我祈求时间过得慢一点,然而到底药还是被准时煎好送了来。秦敛把阿寂挥退,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着我坐起来,我看着那只盛满黑汁的药碗,顿时就往后缩了缩。

    秦敛一边搅着药汁一边漫不经心道:“躲什么?躲到床角也是一样要喝。”

    说完半晌察觉到没回应,又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怎么不说话?”

    我理直气壮道:“不是你嫌弃我话太多的么?”

    秦敛:“……”

    过了一会儿,我轻声道:“太子殿下……”

    秦敛慢悠悠地舀起半勺药汤,凑到我嘴边,慢悠悠地道:“嗯?”

    我喉咙一阵干痒,别过脸咳嗽两声,又往后退了退,很诚恳地看着他:“我自己喝就好了,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书房里还有人在等着吧?你把阿寂叫过来就好了。”

    秦敛看我一眼,端着药匙的手还是稳稳地,一动不动。我盯着他,他盯着我,最后我望望天花板,终于还是微微低下头,大义凛然地把药一口咽了下去。

    ……真不是一般的苦。比之前在苏国尝过的还要苦上一倍。我痛苦得捂住嘴巴拼命吸气,眼睛里还盛着一汪水,依照以往的经验,我相信这幅表情虽然称不上楚楚,但一定很可怜,可是秦敛依旧不为所动,药匙再次凑到了我的嘴边,他的表情甚至没有改变半分。

    我一把抹掉眼泪,撑着床,挺起胸膛义正言辞道:“我不喝了,我就是不喝了!”

    一般来讲,我如果这样做,如果对象是父皇,那父皇一定会轻声地哄,然后端出帝王的威仪,勒令太医再去煎一碗稍稍不苦的药来;如果是对象是苏启,那苏启一定会凉悠悠地看我一眼,然后叹一口气,然而最后他也会变成是轻声地哄,再痛斥一顿太医,让他们再去煎一碗稍稍不苦的药来。

    如今我这样做了,秦敛的反应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先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摆出更加面无表情的表情看着他,片刻后他也妥协,药匙跟着收了回去。

    我本以为这就已是结果,却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头。我还没来得及庆幸,他突然舀起一勺药含在了口中,随后又搁下了药碗。我看着他的动作,眼睛立时睁大,嘴巴也跟着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开,没想到他一向大方,今天怎么这样节省?

    没想到的还在更后面。他探过身,捏住我的下巴,四唇相贴的那一刻我终于反应过来,但我还没来得及闭上嘴巴,就已经有一股苦味顺着舌尖蔓延开来。

    “……”

    我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秦敛已经退了回去,又重新拈起药碗,慢条斯理道:“继续?”

    他的嘴角还留有一点淡褐色的药痕,微微偏着头,侧脸平静得过分,也好看得过分。我一阵手软脚软,连带声音也一并发软,颤悠悠地道:“不,不了……”

    秦敛于是重新把药匙端到我嘴边,我这回连眉头都不敢再皱,毫不犹豫地大口咽了下去。

    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喝药喝得这样快,连半盏茶都不到的功夫药碗就已经见了底。

    太医的药当晚没有见效,我在秦敛离开去书房后仍旧咳嗽不止,最后一边咳嗽一边努力睡过去。然而我的眼皮刚刚合上,就觉得身边柔软的床铺下陷,勉强睁开眼,果然是秦敛。

    “吵醒你了?”他悠悠地道,“正好往里靠一靠,我被你挤得只剩下床沿了。”

    我揉揉眼睛道:“你不是要在书房睡么?怎么跑回来了?”

    秦敛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在书房睡了?”

    我道:“阿寂没有跟你讲?一般来说,我半夜会咳嗽得很厉害啊,到时候肯定会吵醒你的。你最近不是很忙吗,还是去书房睡吧。”

    秦敛看我一眼,道:“书房不如这里暖和。”

    我翻个身面朝里,含混不清地道:“那就让人给你多添一些火。”

    我的身后一时没了动静。过了片刻突然觉得周围比刚刚更暗了几分,睁眼一看,秦敛已经把帷帐解了下来,烛火半明半暗地隐在双重帐子外,秦敛跟着躺下来,双臂一环一拢,两个人便贴得极近,偌大的床面顿时就腾出了多半的空余。

    他的嘴唇贴近我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你可真是体贴啊。”

    我咳嗽了两声,道:“殿下谬赞了,这不过是身为太子妃的责任。”

    他的手心捂在我的心口上,隔着布料熨帖着皮肤,比锦被还要温暖几分,我的咳嗽竟也跟着渐渐好了一些。随后听他低声道:“如果只是风寒,怎么会在半夜里闹咳嗽?”

    “庸医嘛。我都说了我是旧疾,周太医还硬要以风寒诊治。”我打了个呵欠,闭着眼道,“俗话说的好,世上本无病,庸医自扰之……”

    秦敛顿了一下,打断我的话:“既然是旧疾,你在苏国的时候,找到了合适的药方没有?”

    自然是没有的。苏国也是庸医的天下,不比南朝好到哪里去。医生诊断就像是和尚抬水,一个医生有水喝,两个医生抬水喝,三个医生就没了水喝。据阿寂说我小的时候病情初犯,太医们聚集在一起曾郑重其事地商议过治疗方案。然而商议来商议去,最后的结果却是没有结果。因为他们各执一词,又不能在我身上做无头实验,与此同时又找不到和我同样病症的人,所以到头来只好采取最温和的治疗方式,于是十几年来最难受的还是有且仅有我一个。

    秦敛一时间沉默不语。我趁机道:“太子殿下,我们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哦?”秦敛懒懒地道,“你要讲什么?除了跟喝药有关的,其他的说说看。”

    “……”我怒道,“那个周太医本来就诊错了,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喝药?”

    秦敛压根不理会我的话,兀自道:“也就是说,你从出生开始,一直到前两年,基本每年冬天都得这样咳嗽?”

    我“啊”了一声,道:“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很失望很想退婚啊?”

    他“咦”了一声,很有兴致地问:“怎么说?”

    “你肯定会觉得我很麻烦啊。就像是本来买了个很顺眼的绣花枕头,结果回家拆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麦麸不是棉花,是麦麸就算了,还是陈年老麦麸,粘得满地都是,连枕头皮都不能要了。你肯定失望透了。”我接着道,“其实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本来真的以为我的病已经好了的。”

    秦敛在我身后“嗯”了一声,慢吞吞地道:“你不说我倒是没有想到。不过退婚暂时就算了。你虽然确实很麻烦,但还不如退婚更麻烦。再者,南朝历代储君里还没有过退婚的先例可以参照。”

    我突然脑筋清明下来:“啊,是了。我忘了南朝的传统,你还可以再纳侧妃的。自然可以省去退婚。”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纳侧妃?你想得倒是比我还远。”

    我又咳嗽了两声,然后清清喉咙,义正词严地道:“这不过是身为太子妃的责任。”

    秦敛的一只手搁在我的小腹上,一边轻轻揉捏一边道:“那你说说看,我该纳哪个?”

    “英明的储君纳妃呢,自然是出于儿女情长纳妃为下策,出于政治考量纳妃为中策,如果既符合政治考量,又符合儿女情长,那就是上策了。不过自古天下好事难成双,就算成双也难以共长久,所以诚实来讲,成上策的机会不算太多……”我的话戛然而止,眼睛蓦地睁大,“你……”

    “我怎么了?”

    我带着哭腔道:“你别揉了……”

    结果他还是我行我素,我简直欲哭无泪:“我要叫阿寂,快叫阿寂……”

    他咬了咬我的耳垂,呵出来的话又轻又低,在夜色中就像是凝脂一般柔和:“你叫她做什么?”

    我望望帐顶,浑身已经僵成了一根木头:“我来葵水了……”

    “……”

    次日大皇子妃赵佑娥到访,还带着她那个天真烂漫的妹妹赵佑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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