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永远永不来-《余生,请多指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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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晚上,我刚到家,手机突然响。

    印玺:“校校,侯奶奶快不行了。”

    我的脑子突然空了一下。

    “下午从医院接回来的。她要求把所有仪器都撤了。估计最多也就是明天的事了。”印玺的鼻音重起来,“我和金石现在就在这边,她一会儿醒一会儿醒。你能回来看一眼就回来看一眼吧。”

    电话被挂断,整个书房突然没了声音。

    我走了两分钟的神,缓过劲来,一边换衣服,一边给三三打电话。

    顾魏沉默地看着我把笔记本和资料一样样塞进包里,递过车钥匙。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没退休,娘亲只有三个月的产假,而那个时候,月嫂行业远没有现在发达,于是我三个月大的时候,就被抱到了侯奶奶家。

    “侯姨,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只是小可怜哟,才这么点儿大。”

    那时候猴子四岁不到,每天,侯奶奶把他送去幼儿园,剩下的时间就抱着我,做家务、买菜、睡觉、哼一些老得已经没有歌词的催眠歌……我是在她的臂弯里长大的。

    我三岁前的所有第一次,基本都在侯奶奶的眼皮底下发生。

    生第一次病、长第一颗牙、说第一句话、走第一次步、摔第一个跟头、挨第一次训、训完第一次哭、哭完自己打了个嗝把自己吓蒙……

    我和印玺两个人,从小就会把麻烦翻倍,要哭一起哭,要闹一起闹,要调皮捣蛋一起调皮捣蛋,后来再加入三三,几乎每次都能让侯奶奶无可奈何:“你们乖一点儿啊,乖一点儿啊,我头要疼了,再不乖我就要打屁股了。”

    我们对她一直又敬又怕,但丝毫不影响我们对她的爱,那是一种暖和的、像老棉被一样熨帖的爱,可以在里面肆意打滚玩耍,天塌了也不管。

    一直到两岁,我和三三才被扭送去托儿所。

    侯奶奶会时不时去托儿所,站在教室门外悄悄看我们。放学后,她一手牵着三个往家走,一边走一边念叨,要听老师的话,不可以和别的小朋友打架,水果点心不能浪费……

    “你们那会儿太让人操心了,校校像根豆芽一样,不长个子不长肉,珊珊像颗蚕豆一样,乱冲乱撞,印玺的脾气倔得像块石头一样。我就操心你们在里面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万一打架了怎么办,你们仨肯定打群架……”

    她总是这么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唠叨大了猴子,唠叨大了印大哥,唠叨大了印玺,唠叨大了三三和我,她自己也渐渐老去。

    “哎哟,抱不动了抱不动了,老了老了。”

    我们上小学后去看她,她已经抱不动任何一个背书包的孩子了。她的脊椎已经被几十年的操心给压弯了。

    后来,我逐渐知道了许多关于她的故事。比如她的老来子在动乱中夭折,比如她被下放到内蒙古的过程中失去了唯一的女儿,比如她对院里的孩子们无私的爱,都是源于曾经的那些失去。

    后来,我们求学,长大,一个个离开她的身边,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去看她。

    她那时候已经坐在轮椅上,只能张开胳膊拥抱每一个孩子。

    即便如此,她每年过年都坚持下厨包饺子,都没有落掉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分量。

    我们去探望她的时候,她依旧会念叨:“好好学习,好好做人,不要浮躁。”

    再后来,她经历了每一个老人都会经历的人生,丧偶、病痛、一场接一场的手术。

    我带顾魏第一次回去看她的时候,她一年中已经有过半的时间在医院。

    她满意地看着顾魏:“好,好,你我是一直放心的,珊珊呢?那个糊涂蛋,你叫她看人一定要仔细……”

    她总是这样,操心完这个操心那个,我们也早已习惯了她这样唠唠叨叨,直到她戴上呼吸机,只能拉着我们的手发出一些语义不明的声响。

    我和三三的婚礼,她都没能参加,躺在病床上看猴子带回去的录像,看到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迷迷糊糊地醒来继续看。

    我们每个人都做好了她随时会离开的准备,但是真的到来的时候,都控制不了伤心。

    她曾开玩笑说,她不是“英雄的母亲”,却是“英雄的奶奶”,带出来的都是好苗子。如今,她在床上沉睡,摘去了所有的仪器,只剩她自己。

    我赶到侯奶奶家的时候,客厅里坐满了人,没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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