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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青衫带着浅淡的海风,来到这座大岳之巅,他环顾四周,视线游曳,稍加寻觅,便找到了郑大风的熟悉气息,随意破开层层禁制,来到高阁栏杆这边。
郑大风抬手与之重重击掌,大为快意,惊喜道:“这么快就到了!”
才过子初,尚未子正,这就意味着“今天”尚未过去,陈平安就已经熬过了、扛下了那场天殛,他的明天和他的大道,将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松开手,陈平安与那位满脸错愕神色的女子山岳道歉一句,“殷山君,不请自来,多有叨扰。”
他再转头跟郑大风大略解释一句,“能够安然无恙度过此关,不是全靠自己,没那本事。”
郑大风一挥手,“管你是靠谁靠什么是躲是藏,我只管将你全须全尾带回落魄山,才好在侄媳妇那边有个交待。”
殷霓眉头紧蹙,询问一句,“你就是陈平安?”
为何全无道人气息?
陈平安微笑道:“我就是那个做掉殷绩殷邈父子的大骊国师。”
郑大风一想到陈平安这家伙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便有些担心殷霓的处境。
先前太子府,崔东山收尾几句,说了个“正本清源”,既是说给储君殷宓听的,更是说给山顶殷霓听的。
至于韩老夫子的大发雷霆,意思再浅显不过了,大绶殷氏想要跟文庙讨要公道?免了,明天的大绶国姓还是不是殷都要两说。
而那个詹事府的少詹事,摆出一副为民请命的架势,却不知韩副教主之所以亲临大绶朝京城,本就是防止这桩大骊宋氏与大绶殷氏的国仇,一发不可收拾,直接演变成一座落魄山与整个大绶王朝的私怨。这也是韩老夫子勃然大怒的缘由之一,写得一手漂亮文章的大绶读书人,都已经跻身庙堂中枢之列了,结果是不但坏而且蠢。尤其参与议事的大绶文武,就没几个是全无私心的。
不料殷霓说道:“我并不在意他们父子的死活,大绶王朝姓殷的人物还有一大堆。数百年以来,那座我亲手营造构建的城池,谁穿龙袍谁坐龙椅,大绶王朝还是那个大绶王朝。我只是万分好奇,你是怎么赢过周密的。”
陈平安置若罔闻,只是眺望那座灯火辉煌的京城,城内万物,落在眼帘,可谓纤毫毕现,疑惑问道:“姜尚真不在城内?”
郑大风揉着下巴,眼角余光一直打量殷霓,漫不经心笑答一句,“兄弟几个各有分工,我留在此地与殷山君共赏美景,大白鹅负责应酬韩老夫子,姜副山长去跟国师刘绕撂几句硬话。”
之所以如此留心殷霓那张漂亮脸蛋上边的细微神情,是因为郑大风晓得一个真相,此时此刻的山水神灵,遇见陈平安,会有一股不可抑制的“情感”,会生出极其强烈的爱憎之心。
若是憎恶,倒也简单,以殷霓的身份和道行,她总不能拿陈平安如何,若她此刻此心是……那陈平安可就是自己的劲敌了!
跟郑大风请教了国师刘绕那处道场的确切位置,陈平安双指并拢,随手画就一张缩地符,金光熠熠,丢掷向空中,单手撑栏杆,翻身跃出,一踩符箓,身形消散,径直去了京郊,抬臂单手一搅,便破了那处隐蔽道场的数层障眼法与迷魂阵,来到了槐树旁。
郑大风轻声道:“殷夫人,我其实也略懂符箓之道。实不相瞒,陈平安这一手缩地法,当年还是我教他的,这小子贼精,学东西快。”
殷霓默不作声。此时的女子姿容气态,好像被她占尽了人间“冷艳”二字。
郑大风几乎看得痴了,晃了晃脑袋,立即改变策略,说道:“既然殷夫人精通营造法式,那就又巧了,我是当之无愧的此道高手,堪称宗师,只说那落魄山的土木形胜,都是出自我的手笔,好些落魄山的访客,例如白也,于玄,辛济安等等,他们全要赞不绝口……”
殷霓以那柄纨扇轻轻扇动清风,鬓角青丝飘晃起来,她淡然道:“姓郑的,你不吹牛会死啊?”
郑大风大笑不已,打是亲骂是爱,她动心了。
先前那拨剑仙,敬过三炷香,他们没有在山上停留,便径直去了京城,殷霓便知道今夜大局已定。
郑大风说道:“蚬游荡多年,没有彻底失去灵智,她是得到了那棵殷氏祖宗槐树的照顾?”
殷霓点点头。
郑大风疑惑道:“为何不主动提及此事?我是猜到了,换成别人,估计就要错漏掉这个关键真相,那么以齐廷济和陆芝的性格,你们大绶朝就真要风雨飘摇了,有国祚断绝之忧。”
殷霓说道:“大绶朝的百姓,姓殷的,能占到多少?剑气长城出身的剑仙人数再多,他们杀力再高,这里终究是中土神洲。何况韩副教主已经提前赶到京城。”
这位中岳山君的言外之意,即便那拨剑仙为了泄愤,在大绶京城对殷氏子弟大开杀戒,将太祖太宗两脉“正统”在内,连同偏支远房都杀干净了,也就三百多号人。
郑大风笑道:“皇帝殷绩好死不死,非要招惹落魄山,大绶殷氏属于不幸中的万幸。”
殷霓说道:“那就好。”
山脚的那座大绶京城,也一直被中土神洲说成是山君殷霓的“裙下之城”。
山水神灵与修道之人截然不同,后者讲求远离红尘,前者却是与人间凡俗有着最深最多的纠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听着无数香客的心声,见着人间的翻来倒去的对错是非。久而久之,殷霓他们容易生起一种沉重的倦怠心。
世情浓艳之时,如胶似漆,花团锦簇,好像什么都是对的,好的。
但是数百年以来,殷氏子弟们一个个来这边求功名利禄,求荣华富贵,求多子多福,求无病无灾……他们什么都想要。
殷霓突然问道:“若说天地大熔炉,炼化的到底是何物?是凡俗夫子的七情六欲?是有灵众生的生死循环?是山水神灵的金身,修行之士的道心?”
郑大风微笑道:“这种大问题,你该问他的。”
殷霓想起先前那幅波澜壮阔的画面,呢喃道:“见道了么。”
郑大风一拍掌,有些懊恼,方才光顾着着高兴,竟然忘记询问陈平安那小子具体情况了。
实在是不敢奢望过多,别说能够瞧见陈平安活蹦乱跳来到这边,哪怕是个病秧子、药罐子的模样,郑大风都是可以接受的。
郑大风试探性说道:“殷姐姐,有无秘法能够立即联系魏檗?我要与落魄山那边报喜。”
殷霓摇头说道:“我可高攀不上那尊夜游神君。”
郑大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用三山符返回落魄山,为牵挂着自家山主陈平安的他们报个平安!
殷霓突然问道:“我真是那位的转世?”
郑大风忍俊不禁,打趣道:“她可不会满嘴那啥那啥。”
殷霓斜睨邋遢汉子。
少女姿容再美,也难风情万种。
大王朝的京城,几乎都是一座不夜城。
齐廷济在内十余位剑修,各自闲逛,爱喝酒的,结伴去了人声鼎沸的酒楼,喜欢清净的,走在已经闭门的静谧祠庙里边,想要看热闹的,蹲在墙头,看两个江湖小帮派在街上持刀互砍,附近一条巷子里边,收了银子的衙门官差早已雇人准备了水车、木桶,只等他们打完架,就去收拾一番。隔壁宅子里边的一堆文人雅士,正在扶乩请仙降真,不远处就有登坛做法、念咒捉鬼的游方道士,被一股妖风摔出了宅子,古宅梁上有嗓音软糯的咯咯而笑……
老聋儿最认真,在大绶京城寻找有无好的修道胚子,找见了就带回花影峰。
挖墙脚不厚道?惹恼了我这位落魄山次席供奉,皇宫都给你拆了,殷氏陵墓都给你刨了。
陆芝在夜市路边摊子要了一份烩面,她总觉得一抬头,便可以瞧见个头戴斗笠腰佩竹刀的矮小汉子,吊儿郎当站在那边,伸手抹过头发,笑哈哈说一两句充满土腥味的荤话。
大绶国师私人道场,古槐大烛照耀之下,整座道场金光灿烂。
刘绕让徒弟去帮这位崩了真君搬来一条长凳,姜尚真与小姑娘道了一声谢,抖了抖长褂,潇洒落座。
他们几个此刻的衣饰容貌,荡漾着一层层烛光,宛如庙里彩塑的描金手段。
姜尚真笑问道:“刘绕,大绶朝天都塌了,你作为国师,也不管管,还躲这儿闷不吭声呢,怎的,算到了我会登门拜访,准备一死报君王?”
那少女愣住,师父竟是大绶国师?自己这位师父都能当国师的话,那咱们大绶号称浩然第六王朝,是不是水分大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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